泰尔斯下意识地推着轮椅,周围的环境在黑暗中模糊,唯有眼前老人的身影清晰如故,令人心生忌惮。
操。
这是少年想到的第一个词。
他凝重地望着轮椅上的莫拉特,不小心触碰到黑脉藤蔓,激得后者一阵收缩。
该死。
就算知晓了“读心”的真相,就算渡过六年的历练,就算已经自认颇有准备……
黑先知还是那个黑先知。
纵然没有线索没有证据,却依然能循着欺瞒与谎言的气味,嗅到真相。
他的父亲,他的祖父,至高王座上的统治者们,他们是怎么面对这个老怪物的呢?
他们怎么放心这样的一条毒蛇,一个从头到尾都写满了阴险的黑暗人物,在自己的御前会议里担任要职,手握情报大权?
泰尔斯死死握住轮椅。
但更关键的是……
那一瞬间,刃牙营地和白骨之牢里的一切,无论是快绳、萨克埃尔还是小巴尼,他们一一掠过泰尔斯的眼前。
【你们受尽折磨,千辛万苦地逃出生天……不是为了换一副枷锁……】
那些人……
他们背负的债,他们受过的苦,他们经历的痛……
泰尔斯绷紧了手臂上的肌肉。
“殿下?”
莫拉特依旧没有回头,只留给泰尔斯一个空洞而瘦弱的后脑轮廓。
与他所带来的无尽阴霾恰成反差。
泰尔斯轻轻抬起头。
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
“什么要犯?”
不。
那一刻,少年默默道,不行。
无论黑先知有多令人生畏,都休想从他这里突破。
他必须守住这条线。
无论代价几何。
莫拉特冷笑一声:
“相信约德尔肯定跟你说过,别在我面前……”
“说谎?”泰尔斯猛地开口,打断黑先知。
莫拉特微微侧目。
“你说得对,”决定既下,泰尔斯不再多想:
“我确实撒谎了。”
“就在此刻,就在你面前。”
王子表情欠奉,下一句话更是语气冷漠:
“那又如何?”
黑先知身形一顿。
廊道里冷清昏暗,唯有泰尔斯自己的脚步声,毫不顾及地往复回荡,盖住恶魔藤蔓的瘆人响声。
“我说谎了。”
带着紧咬牙关毫不在乎的意志,泰尔斯冷冷道:
“因为我不想告诉你真相,又不想彼此闹得难堪。”
“而你那该死的读心异能——我不知道有多少是真的——每次都要把这层默契撕开,不留余地,把我们一同生生地逼进墙角?”
莫拉特慢慢地扭头,以一种罕见的眼神打量起泰尔斯。
但泰尔斯还未说完,他死死回望着黑先知,竭力忘掉初次见面便生根发芽的恐惧:
“为什么。”
“为了证明你能这么做?为了显示你的权力?为了拿到想要的筹码?为了以此要挟我掌控我?”
泰尔斯呼唤起狱河之罪,竭力稳定自己的心跳呼吸,封锁住可能的感情流露。
他想象着,此刻的自己变得铁石心肠,刀枪不入。
走廊里安静了一瞬。
“因为这是我的工作,孩子。”
莫拉特缓缓开口,嗓音沙哑干枯,喜怒不形:
“居安思危,抹除威胁。”
泰尔斯脚步一顿。
轮椅急停了下来,带动莫拉特身形微晃。
脚步不再,昏暗依旧,廊道里只剩下轮椅上的恶魔血肉来回缩胀,蠕动卷曲,诡异的窸窣声给气氛添加了又一丝死寂。
“那这就是我的选择,勋爵阁下。”
几秒后,星湖公爵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:
“我说谎了,出于我的利益和考量。”
“那又如何?”
看不见的角度里,黑先知微微眯眼。
“而你用错了称呼,莫拉特,”第二王子平视前方的黑暗:“这里没有‘孩子’。”
“只有泰尔斯·璨星。”
莫拉特沉默了一瞬,随后轻哼一声。
“您的选择?”
“即便您的选择可能危及王国?”
“即便您的任性可能违背您父亲……”
砰!
泰尔斯狠狠一掌,拍在莫拉特的轮椅上,既震得上面的恶魔藤蔓一阵剧烈蠕动,也将黑先知的话尽数封死在巨响中。
“那就让他来找我。”
黑先知眼神一凝。
下一秒,泰尔斯手上发力,缓缓将轮椅转过来,让风烛残年的老人面向自己。
同时也逼着自己,与这位声名在外的秘科总管,正面对视。
“去吧,去告诉他。”
泰尔斯的声音很轻,却毫无感情,冷得让人瑟缩。
“告诉他我在宫外潜藏了一支熟知宫禁、身手不凡的前卫队要犯,”他的话风陡然一转:
“好让我在关键时刻发动政变,拿下复兴宫自立为王。”
黑先知没有说话。
他腿上的恶魔藤蔓又是一阵涌动。
莫拉特轻轻呼吸了两口,似乎在适应。
“怎么?”
星湖公爵伸出双手,按住两侧椅臂,缓缓地俯下身子,逼近莫拉特老态龙钟的脸——尽管这并不令人舒适。
“他把我打发到这儿来,不就是为了让你问出这样的事吗?”
泰尔斯在极近的距离上直视黑先知,甚至能数清对方脸上的皱纹:
“居安思危,抹除威胁?”
周遭的黑暗似乎越发嚣张,侵袭了视线里的一切,只留下对视的两人。
莫拉特的眼神枯寂如故,不曾微动,泰尔斯无法从中得到任何讯息。
但他知道,他不能退步。
终于,仿佛一个世纪过去之后,笑容爬上老人的脸庞。
“我不得不承认,这倒是始料不及的惊喜。”
莫拉特细细打量着泰尔斯,啧声道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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