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思邈面色疲惫地倚在门框边儿上,欲言又止,郭业心里咯噔一下,顿生不祥之感。
急急问道:“孙神医,我爹的情况到底如何?”
孙思邈忙活了一宿,全身不仅疲累不堪,还被汗水浸湿了汗衫,继而扯起袖口,擦拭了下额头的汗渍,实言相告道:
“令尊年事已高,的确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。”
“什么?”
尽管郭业心里有些准备,但最终听到孙思邈的诊断结果,一时间还是无法接受。
此时的他,如同在原地旋转几十圈之后,头重脚轻,几乎站不稳身。
身后不远处的贞娘见机,将刚才尴尬暧昧一幕抛诸脑后,小碎步跑上来一把将郭业扶住。
到底是人的名,树的影。
孙思邈说出这个结果之后,郭业并未像之前对待那些郎中一般对待于他。
毕竟孙思邈乃是千古名医,医德流芳,郭业再怎么耍浑也不会对孙思邈耍浑。
相反,郭业听完这个噩耗惊呼一声之后,他一反常态地怔呆在原地,轻轻挣开贞娘的搀扶,一脸悲戚地呢喃着:“连你都治不好,连大名鼎鼎的孙思邈治不好,为什么?”
“为什么?为什么?”
……
……
满脸落寞,近乎痴魔地自言自语,看得贞娘一阵儿发酸,也是心有戚戚焉般怨道,为何,为何老天爷如此不眷顾好人呢。
孙思邈看着郭业这般神情,纵是他医病救人,见惯了生死,还是心生愧疚。
擦完额头与脸颊上的汗渍之后,他抖落了几下袖口,说道:“郭大人,我用针灸推拿之术诊治了令尊一宿,虽不能将他老人家治好,使其延寿数十载。但多少还有些效果,至少止住了他的钻心疼痛,能让他老人家走的时候,安详一点少遭点罪。而且,金针渡穴之后——”
“勉强能让他老人家多撑个七八天吧。趁这七八天的光景,郭大人与家人多多陪伴老太公,看看他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之事,郭大人尽量多多满足吧。届时,离去之日也了无缺憾了,不是?”
“啊……”
郭业双肩颤抖了一下,诧异地看着孙思邈,他的医术竟然已经神化若斯,凭一己之力几根金针,不仅让老爹免受病痛,还能让老爹延寿七八天。
现在对他来说,没有什么比这个还要来得难能可贵了。
随即,郭业冲孙思邈拱手纳头,九十度弓腰深深一拜,诚心实意地说道:
“孙神医,大恩不言谢,他日必有回报!”
孙思邈淡然摇摇头,说道:“治病救人,乃是我之本分。郭大人不也说过么,医者父母心嘛,此话我甚得吾心。”
言罢,兴许是昨夜实在太过疲累,也许是金针渡穴这个手艺的确耗费心神,孙思邈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,抱拳道:“心力颇为交瘁,我先去歇息歇息,郭大人赶紧进去陪老太公说会儿话吧。”
郭业嗯了一声,吩咐身边的贞娘赶紧领着孙思邈歇息而去。
而他,
则是一脚跨过门槛儿,进了房屋,朝躺在床榻之上的郭老憨蹑手蹑脚,不发出一声响动地走过去。
到了床榻边儿,仿佛知道郭业靠近似的,本在酣睡的郭老憨竟然徐徐睁开眼睛,望着郭业不时眨巴着,一声不吭。
他昨日去益州之前看望过老爹,原是面容枯槁,脸色惨白发青,不时会咿咿呀呀疼痛难当的呻吟着。
此时,却尽然不同。
现在不仅止住了疼痛的呻吟,眼神也不再浑浊,多了几分亮堂。
脸上虽有病态,但那时而惨白时而铁青的脸色早已不见,相反,多了几分红润。
郭业心中欣慰之余,心中猛然蹦出一个词:回光返照!
莫非,孙思邈这金针渡穴之术,就是把将死之人体内残存的潜力全部逼出,使其延寿数日,身体的表象体征与正常人一般无二?
孙思邈,不愧为神医之名啊!
“大,大娃,来了?”
郭老憨悠悠开口,说话有点吃力,好在口齿尚清晰。
郭业见着老爹召唤,急急坐到了床头,掖了下老爹胸前的被子,轻声回道:“爹,我是大娃,您现在感觉怎么样?”
“嗯!”
郭老憨鼻音了一声,然后说道:“好多了,大娃你可别怪爹,这身子骨不争气,说垮就垮,唉,福薄啊……”
郭业闻罢,顿时心如刀绞,鼻子发酸眼泪儿不自然地吧嗒吧嗒往下掉,双手伸入被窝,紧紧攥住老爹的手掌,哽噎着宽慰道:“爹,你别乱想瞎想,孙神医都说了,你过几天就能痊愈,到时候咱们一家又能开开心心……”
“哈哈,你这傻娃,”郭老憨轻笑一声打断了郭业的安慰,嘴角一咧,乐道,“都是朝廷六品大官了,咋撒个谎都那么费劲哩。别安慰爹了,我自个儿的身子骨,我自个儿知晓。”
“爹!”
郭业急急喊了一声,朗声道,“你可别乱想,你的身体真没事儿,真……”
“大娃,你听爹说完话的,咳咳咳……”
郭老憨还是打断了郭业的慰藉之言,连连咳嗽几声,说道:“爹知道你孝顺,爹都这么一把年纪了,还有啥看不透的?”
郭业见着老爹咳嗽,赶忙从被窝里伸出右手,上下轻抚他的胸口,替他顺气儿,不再言语。
心如刀割的难受,子欲养亲不在的钻心之痛,只能用眼眶中不断涌出的眼泪儿,继续着无言的诉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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