奚越稍作定睛,便觉这多宝架一定有门道——它横数十格,纵数十二格。上面的器物摆放,纵看横观都是每放一件空上一格。其中,自左上角起的那一斜排都是瓷瓶,一共十个,另外左下角只有两个格子的斜线里也是瓷瓶。
这两条线向上推一排,都是漆器,再推一排皆是金器,金器再上是银器,最后还有两组是木雕。
奚越一时沉思不解,杨川却很快道:“这是按天干地支排的。”
他压着音,伸手横指:“横着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。”又竖划,“这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。”
天干地支里,阳干配阳支,阴干配阴支,譬如有“甲子”却不能有“甲丑”。所以每一格后都会空一格。
奚越旋即了然,目光定在左上角那支瓷瓶上:“那么,那个瓷瓶是甲子,这一斜排下来一直到癸酉,左下这两个是甲戌、乙亥。”
如此上推,漆器、金器、银器、木雕又各是一组十二载轮回,加起来正好是六十件器物。
他们如果要把六十样东西都翻一遍,时间太长,只怕要被发现。其中若有几个挪了位置,明早让东厂察觉更是难免。杨川略作思忖,问她:“《盛林调息书》是哪天从宫中遗失的?”
“……这我怎么知道。”奚越锁眉,“只知道被人发现时已经没了,是不是遗失当日也不好说。”
杨川一沉,又问:“土木之变是那一年?”
“正统十四年……”奚越掐指一算,“是己巳年!”
杨川定神,从左上角一一数下:“甲子、乙丑、丙寅、丁卯、戊辰,己巳……”
空气中倏然静了一刹,二人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,又一道看向己巳那一格里的斗彩瓷瓶。杨川深吸了口气,举步上前。
未免瓶子移位被人察觉,他尽量没挪动瓶子,直接探手一摸:“真有本书。”
“……快拿出来看看!”奚越心弦紧绷,杨川怕硬抽撕坏了书,凝神继续摸索,左手小心翼翼地扶着瓷瓶,右手慢慢地将书取了出来。
那书原是卷着放在瓷瓶里的,他们展开借着月光一看,果真是《盛林调息书》的下卷!
“得来全不费工夫啊!”奚越欣喜不已,杨川将书妥帖地收进衣襟中,二人未免节外生枝,立即转身离开。
他们沿着来时的墙下阴影溜出去,奚越先一步运气翻出,刚落稳,却听墙那边响起一喝:“什么人!”
奚越大惊,正想翻回搭救,却见杨川的身影已然跃起。然则她尚不及将心落回,夜色中骤有一枚银镖裹挟疾风极速逼来。奚越只闻风声不见其影,腾起的杨川却清晰地看清了那道闪至眼前的银色。千钧一发之际,彷如一切都就此定格,杨川将心一横抽出秘籍拍向墙外,白驹过隙般的那么一眨眼后,奚越耳闻一声银镖刺入皮肉的微响,眼看他闷哼一声跌回墙下。
“来人!!!抓贼!!!”院墙那面喊声骤起,奚越将心一横要翻过去,紧接着却见光火从四面八方溢出墙外,可见院中已亮如白昼。
他们人太多了。
在她迟疑的瞬间,杨川的声音朗然传来:“在下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杨川,奉命暗查谢宏文行贿事由。”
奚越心跳如战鼓擂响,只听院子里静了那么几息,方才那声音尖锐道:“暗查东厂?你们锦衣卫疯了吧!”
杨川笑音坦荡:“各办各的差罢了。若你们怕被问罪,押我见你们督公去?”
“嘿,我们督公在宫里听差呢,可没空搭理你。”那宦官轻笑。
杨川哦了一声:“不妨事,那你们先把我看起来,等督公出宫再禀话,别伤了两家和气。”
在他们的一言一语间,奚越已明白了杨川的意思。他这是想把他们往东厂内院引,免得他们出来查看再抓着她,方便她携秘籍赶紧逃走。
她心下自然不肯,可克制住冲动细细一想,硬闯也着实不是个办法。一来对方人多势众,二来,东厂本就想杀他二人,若她也被擒住,让他们搜到秘籍,她和杨川就真的死路一条了。
只有杨川在里头,就算一会儿他们发现秘籍没了,杨川也还能咬死不认,她也还有时间尽快在外头想辙,趁早把杨川救出来。
得抢在东厂提督出宫之前。
杨川位在千户,这些个值夜的宦官不敢轻易动他,东厂提督可没那么多顾虑。
奚越飞驰出皇城,悄无声息地回到住处,然后花了一刻工夫竭力镇静心神。
她脑子里一阵阵地发空,五脏六腑里好像有一股怪劲儿再抽着,抽得她禁不住地觉得难受。她想哭又哭不出来,浑身都紧绷着发颤,在极度的无措中逼着自己去想接下来该怎么办。
她必须在东厂提督出宫前把人提出来。若能抢在他们发现秘籍遗失前救人,则更好。
这个去提人的人,官位要够高,至少要比杨川高。可千户之上,只有镇抚使、指挥佥事、指挥同知、指挥使四阶。但据她所知,当下的指挥佥事、指挥同知,连带和她平级的南司镇抚使,都是门达的党羽。
她又不能自己去。东厂本就盯着她和杨川,她自己去只会让他们防心更甚。
奚越焦灼地在房里踱了好几个来回,最终不得不承认,似乎只能铤而走险一次。
她的脚下一顿,往倒座房那边瞅了一眼。沈不栖书房的灯亮着,看来还没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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