矗立在河岸边的高楼花园,长风呼啸,夜色深黑;而巨大的公寓楼内,每隔一段距离天花板便会垂落下一盏水晶吊灯,散发出来的柔和光晕将笼罩整条长廊的阴暗驱散干净。
雪白的墙壁、脚下的红色地毯与放在墙边作为装饰物的巨大青花瓷缸,在灯火通明的世界里清晰可见,参差陈列。
万一有不了解的人闯入这里,大概会以为自己是身处在城市最豪华的大酒店里吧。
好像能让人幻想出上流社会的男男女女们,在宴会上觥筹交错的优雅场景……但那不过是假象而已。
事实上,空无一人的长廊上,此时只有背着书包独自行走的竺清月一人。
她每天都会按时上学放学,可在一整周时间里,能真正见到人的次数不超过三两回,对方往往还是保安和清洁工。
竺清月有时候怀疑,是不是整条走廊只有她和母亲一家住户,剩下的都是无人居住的空房子。
真正的孤独,不会因为身处的地方是黑暗阴冷的封闭房间、还是日夜被灯光笼罩的高档公寓,就变得有所区别。
没有半点人味的地方,就算再明亮、再宽敞,也只会让人觉得压抑;那些过于高大空荡的厅堂,甚至容易令人心生畏惧。
对于竺清月来说,这都是司空见惯的景象,谈不上会因此感到高兴或是失落。
但是唯有今日,女孩的步伐比往日更加轻盈。
“妈妈,我回来了。”
她推开沉重的防盗门,朝着里面喊了一声。
……果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。
竺清月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。毕竟要是放在以前,她都不会开这个口。
那时候,把自己关在黑暗房间里的母亲,是听不见任何声音的。
像普通家庭的孩子那样,上学回来后第一件事向家中的父母问好,对她而言从来都是一种奢望。
但是现在,妈妈从病房里出来,一切看上去都变得有希望了。
自从认识两位好朋友以来,竺清月的生活正在一点点变好,这是毋庸置疑的。
竺清月拉上门链,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附近,看见妈妈正静静地坐在那里。
这个瘦骨嶙峋的女人,整个人都快陷入到沙发之中了。她看着面前的电视机,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,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。
班长大人微微恍惚了一下。
她想起了令人留恋的久远记忆——
这是竺清月小时候时常见到的景象。每到深夜时光,妈妈独自一人窝在沙发上,默默注视着电视里上播送的节目。
莹莹的光芒打在女人苍白的面庞上,起伏变化的斑斓光亮照着面无表情的脸,好似一座雕塑。
那样的母亲看上去总是十分寂寞,可对年幼的清月来说,却是在释放一种安心的信号。
小清月晚上独自一人在卧室里睡觉的时候,总是不敢关灯。在孩子们充满想象力的视线里,黑暗的角落里好像隐藏着各种各样不怀好意的妖怪:漆黑的房间,门外的走廊……全都是恐惧感的来源。
可每在这种时候,当她听到楼下隐隐约约传来电视机喧嚣的声音,小清月便知道,她的妈妈还醒着,就像是在陪伴着自己,于是她才能安心地睡下。
自从母亲生病,把自己关在黑暗的房间里足不出户以来,类似的场景就再没有看到过了,所以女孩会觉得怀念。
只是……
有点奇怪。
为了不打扰到妈妈,竺清月驻足旁观了一会儿,却没有听见除去她时不时发出的笑声以外,哪里还有别的声音。
女孩走近几步,瞥了一眼沙发对面的电视机屏幕,果然是黑漆漆的一片,电源键都没有按下。
这、这个嘛……
她忍不住苦笑了一下。
妈妈开心就好。
而直到竺清月走近了,少女才发现自己的母亲正在自言自语——当然,恐怕在女人自己眼里,她不是一个人在说话,而是在和某人充满甜蜜氛围地聊天。
听妈妈嘴里反复念叨着“康文”这个名字,女孩就知道那个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人是谁了。
发现女儿靠近,这位母亲只是抬起头瞥了她一眼,没有要坐起来的意思。
“今天回来得好像有点晚?”
女人的声音沙哑,眼球直直地盯着电视屏幕。
“嗯,因为是运动会。”
“你要好好学习,将来才有好前途。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。”
“放心,我不会的。”
竺清月笑着摇摇头,又询问道:
“妈妈,你吃了吗?”
“我吃了,我和他一起出去到外面吃的。”
女人枯瘦的脸上罕见地露出笑容,干瘪的嘴唇微微咧开一道缝隙。
“今天是结婚纪念日,真亏他还记得啊。”
“是吗,那太好了。”
竺清月当然不会把母亲的话当真。她虽然身体状况好转了,但还远远没有到能出去见人的地步。
她放下书包,挽起袖子,准备做饭。
“我做点夜宵吧。”
妈妈没有回答。她对着空无一人的继续热火朝天,倒是把女孩当成了空气。
竺清月替自己穿上了围裙,走向厨房。
等到女孩打开水龙头,拿起砧板准备切菜,她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,对着客厅里的女人问道:
“对了,今晚要吃什么?嗯,西红柿鸡蛋面怎么样?”
一如既往,没有得到任何回应。
少女没有在意。她哼着熟悉的小调,心情愉快地准备起了母女两人的晚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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